2015年8月29日 星期六

劉以鬯小說《對倒》

  中三時,在學校圖書館借閱劉以鬯小說《酒徒》,覺得非常好看,然後,在公共圖書館借齊他的書來看。待我掙錢以後,會買看過又喜歡的書,先後買《酒徒》和《對倒》。如封面設計所見,「對倒」是集郵術語,對倒郵票是指兩枚相連但上下顛倒的郵票,這類郵票,必須相連才有價值,一旦分開,就變成普通郵票。
《對倒》描寫兩個普通人的日常生活,背景是上世紀七十年代的香港。作者以雙線並行的手法創作,今日看來並不稀奇,但在幾十年前的香港是創新手法。小說的單數篇幅是四九年為逃避戰火從上海移居香港的中年男子淳于白,雙數是香港少女阿杏的平淡人生。他們自始至終是陌生人,單獨來看更平凡,但像郵票對倒連看,倒讓人看到當年城市風貌。
順帶一提,劉以鬯是《花樣年華》的梁朝偉角色的參考藍本,不過,當年的報人不會穿西裝上班的,報館沒有冷氣,真是熱壞都未放工啊。


1
  一〇二號巴士進入海底隧道時,淳于白想起二十幾年前的事。二十幾年前,香港只有八十多萬人口;現在香港的人口接近四百萬。許多荒涼的地方,變成熱鬧的徙置區。許多舊樓,變成摩天大廈。他不能忘記二十幾年前從上海搭乘飛機來到香港的情景。當他上飛機時,身上穿著厚得近似臃腫的皮袍,下機時,卻見到許多香港人只穿一件白襯衫。這地方的冬天是不大冷的。即使聖誕前夕,仍有人在餐桌邊吃雪糕。淳于白從北方來到香港,正是聖誕前夕。長江以北的戰火越燒越旺。金圓券的狂潮使民眾連氣也透不轉。上海受到戰爭的壓力,在動盪中。許多人都到南方來了。有的在廣州定居,有的選擇香港。淳于白從未到過香港,卻有意移居香港。這樣做,只有一個理由:港幣是一種穩定的貨幣。淳于白從上海來到香港時,一美元可以兌六港元;現在,只可以換到五點六二五。
2
  舊樓的木梯大都已被白蟻蛀壞了,踏在上面,會發生吱吱的聲響。這些木梯,早該修葺或更換了。不修葺,不更換,因為業主已將這幢戰前的舊樓高價賣給正在大事擴展中的置業公司。這是姨媽告訴亞杏的。亞杏的姨媽住在這幢舊樓的三樓,已有二十多年。亞杏與姨媽的感情很好,有事無事,總會走去坐坐。現在,走下木梯時,她手裡拿著一隻雪梨。這雪梨是姨媽給她的。亞杏走出舊樓,正是淳于白搭乘巴士進入海底隧道的時候。
  拐入橫街,嗅到一股難聞的臭氣。這裡有個公廁,使每一個在這條街上行走的路人必須用手帕或者手掌掩住鼻孔。亞杏不喜歡這條橫街,因為這條橫街有公廁。每一次經過公廁旁邊,總會產生這種想念:
  「將來結婚,找房子,一定要有好的環境,近處絕對不能有公廁。」
3
  大巴拐入彌敦道。淳于白見到一個女人。這個女人約莫四十歲,於二十年前的風度姿態完全不同。她不再是一個美麗的女人。雖然只是匆匆的一瞥,淳于白卻清楚看出她的老態。她不再年輕了。她帶著兩個孩子在人行道上行走。如果沒有在二十年前見過她的話,絕不會相信她曾經是一個美麗的女人。她有好幾個名字。二十年前淳于白在一家小舞廳裡認識她的時候,她有一個庸俗的名字,叫做「美麗」。一個美麗的女人不一定需要叫「美麗」。她並不愚蠢,卻做了這樣愚蠢的事。那時候,淳于白的經濟情況並不好。那時候,大部分逃難到香港的人都陷於經濟困境。(P25-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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