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5年8月5日 星期三

陳寧散文《八月寧靜》

  陳寧是同行,喜歡看她的專欄,包括影評,她在香港報刊多用筆名塵翎。她在香港中文大學新聞與傳播學系畢業,英國艾塞克斯大學社會學碩士。曾任記者、編輯。曾旅居英倫、台北、巴黎。這樣的背景,自然明白東西方文化異同,在她筆下都變得尋常。
  《八月寧靜》彷彿帶讀者走到巴黎隨意閒談,話不多,在尋常風景以外,有時另有思考。如引文跟德國人聊天,談到日本旅遊的遭遇,看似平淡,其實不簡單。
  我遇過的日本人不算少,男女老幼都有,就是沒有碰過跟我談到日本侵華並歉疚的,可見有些文章,要留給特定的人去寫。


〈德國筆記:萊茵河畔的思考〉

  十九歲那年,我背著背囊,獨自到日本旅遊了一個多月,像一趟成年禮。在路上認識了一對來自大阪的姊妹,很是投緣,便到她們家作客。當我脫了鞋走進鋪滿榻榻米的起臥室,坐到角落裏她們的爺爺,看到我的到來,高興得即便行動不便也抖顫著費力地移坐到我身邊,在那盞暗黃的吊燈下,他睜眼仔細看我,未幾竟流下淚來,然後不住對我叩頭,叩得地板咚咚作響。這舉動把大家都嚇得手足無措,其時我入世尚未深,心裏更是慌亂萬分。後來,他透過姊姊翻譯說,戰時他隨軍到中國,曾經傷害了一些中國人,一直愧疚至今,現在得知他的孫女能跟結成好朋友,又是安慰又是感激。這事他放在心裏許多年了,他懇求我原諒他,好讓他能稍稍釋懷。
  一個八十多歲的日本老人向一個十九歲的中國女孩子跪地叩頭請求她原諒他的民族對她的民族的傷害,這個畫面,對當時的我,甚至今天的我,也是叫人手足無措的。我想,我有權力接受這個道歉嗎?他的道歉能夠代表他的國家嗎?如果一直問下去,更沒完沒了。我已不太記得我當時的反應了,但這一幕從沒褪色,隨著歲月推移,漸漸幻化成一個象徵的符號,時刻催促我思考。後來我的日本朋友每次寫信來,總會在信末捎來老爺爺的問候,翌年,老爺爺就過世了,聽說走時很安詳。我才明白了,我在這個日本家庭的出現,儘管看起來好像如此微不足道,對於這個背負著歉疚走至暮年的老爺爺,卻是意義非凡的。
  尼古拉聽完我的故事,顯得有點激動。他呷了一口咖啡,說也許你們中國人的問題,比我們德國人更為複雜,我覺得自己好像沒有那麽孤單了。(p132-p133)

沒有留言:

張貼留言